每次看著花園里和陽臺上的花草樹木，在歲月的輪回里展葉、舒枝、開花、結(jié)果，我就潸然淚下，仿佛又看到了母親忙碌的身影。
母親是軍人，1951年1月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(zhàn)軍，在湖南省榮軍學(xué)校工作。母親能歌善舞，工作認(rèn)真負(fù)責(zé)，深受部隊領(lǐng)導(dǎo)和同志們的喜愛。她把部隊保送她上大學(xué)的指標(biāo)讓給了別人，轉(zhuǎn)業(yè)時，又把好機(jī)會讓給其他戰(zhàn)友，主動要求到偏僻的小縣城去工作，一干就是幾十年。
母親一生飽受磨難，但她始終保持積極樂觀的態(tài)度，無論日子多艱難，總喜歡種些花草樹木來點(diǎn)綴生活，退休后更是樂此不疲。我們成家立業(yè)后，母親就輪流到幾個兒女家居住。可以說，母親到了哪里，哪里就鮮花盛開、春意滿園。
母親來到我家時，看見陽臺上空空蕩蕩的，便對我說她要種些花草。開始我堅決反對，因?yàn)槟赣H一直為工作操勞、為兒女操心，辛苦了大半輩子，身體也不太好，退休了就應(yīng)該好好休息，不能再勞累了。可母親說種花草能活動筋骨，有益身心健康。我拗不過她，只好聽之任之。母親先是廢物利用，把家里不用的臉盆當(dāng)花盆用，又到花市場買了一些花盆，放些泥土和肥料，撒上種子。不用多長時間，陽臺上就有了各種各樣的花兒，如茉莉、薰衣草、夜來香、梔子花、玉蘭、水仙、仙人掌、月季、玫瑰、菊花、君子蘭、長壽花等。長來久往，附近賣花的人都認(rèn)識她了，只要有好看的花草都會給她留著。
母親在我家住了十年，每天早晨，母親的第一件事就是侍弄她的花草。我永遠(yuǎn)也忘不了母親給花澆水的樣子——拿噴壺的手，輕輕舉起，壺口朝下，讓水一點(diǎn)點(diǎn)地傾瀉下來，一滴滴地澆灌到花朵上、枝葉上、花盆里，生怕碰掉了一片枝葉、一枝根莖。母親說，花和人一樣，是有靈性的，你對它好，它就對你好，你對它微笑，它就對你綻放笑臉。這花草還真如母親所說的那樣，不但個個長得水靈靈的，惹人喜愛，而且芳香四溢，聞后讓人心情舒暢，精神煥發(fā)。每天下班回到家里，我都喜歡先去陽臺，看花兒朵朵，夾雜著泥土濕潤氣息的花香撲鼻而來，一天的疲憊和煩惱，會在一種愉悅的心境中煙消云散。晚上，我就伴著淡淡花香，進(jìn)入甜美的夢鄉(xiāng)。
母親對花草的習(xí)性和用途了如指掌，并能靈活運(yùn)用。我喜歡夜晚坐在電腦前碼字，母親說電腦對人的輻射很大，就在書房電腦桌上放了盆仙人掌，說它帶刺的身體肉質(zhì)厚，含水分多，易于吸收和化解電磁輻射，有益人體健康。有一次母親和鄰居閑聊時，鄰居說她侄兒得了腮腺炎，怎么勸也不去醫(yī)院打針。母親說用仙人掌試下吧，告訴鄰居先將仙人掌洗凈去刺，剖開搗爛，加鴨蛋清充分調(diào)和均勻，將藥膏攤在消毒紗布上，單側(cè)發(fā)病貼單側(cè)，雙側(cè)發(fā)病貼雙側(cè)，每日換藥一次。鄰居說她家沒種仙人掌，母親就把一大盆仙人掌送給了她。一周后，鄰居帶上禮品來向母親道謝，說她侄兒的病治好了，沒想到種花不僅能美化環(huán)境，供人欣賞，而且還能治療疾病。母親拒收了禮品，笑著說：“隔壁鄰居的不要客氣，換作你也會這樣做的。”
母親改造著家里的陽臺，同時也改造著家門外面的院子。原本，院子里總有人隨手亂扔垃圾，還有人不守規(guī)矩喂養(yǎng)家禽，雞鴨屎便隨處可見。母親是個十分愛干凈的人，看不得臟亂差的環(huán)境，就收拾起院子里的雞屎鴨糞，清理別人亂扔的垃圾。她把院子里的垃圾堆清理得干干凈凈，自己掏錢買來竹子和木頭打樁，用舊麻皮袋和繩子把它們圍起來，再從外面弄一些泥土，把家里陽臺上種的那些花草分一半出來，還買了一些芳香植物栽在上面，不辭辛苦地澆灌和修剪。在她的苦心經(jīng)營下，最后小小的院子綠葉成蔭，鮮花朵朵，香氣馥郁，儼然成了一道亮麗的風(fēng)景。
母親勸個別人注意公共衛(wèi)生，按規(guī)定倒垃圾，別再放雞鴨出來。沒想到惹人不高興了，趁她不在時，狠狠地掐斷了小花園里的小樹苗和花朵。還有人說她種的柏樹不吉利，把樹帶枝連根挖走了。母親沒有計較他們的行為，而是默默地打掃雞屎鴨糞，繼續(xù)精心侍弄著吐芽飄香的草木，并在旁邊豎了一塊牌子，寫上她自己想出的打油詩：“萬物美有靈，情緣無止境，勸君多愛惜，安樂享天倫。”
我勸母親不要再弄這些了，累不說，還得罪人，不如在家安心休息。可母親說：“人活一世，草木一春，生活在臟亂差的環(huán)境里，不但干活沒有勁，而且不利于身心健康。我退休了，閑著也是閑著，能為大家做點(diǎn)事，在院子里種些綠色植物，讓大家茶余飯后可以一邊欣賞花草，一邊嘮嘮家常，感到很開心呢！”
久而久之，母親做的一切，大家看在眼里，都十分感動，并付諸行動。那些亂扔垃圾和搞惡作劇的人更是羞愧難當(dāng)，紛紛參與到維護(hù)大院優(yōu)美環(huán)境的行列。有些人受母親的影響，也買了花盆在自己家的陽臺上種花。母親就手把手地教她們種花技術(shù)，并把自己買的花種子免費(fèi)送給她們。
得到鄰居們的支持，母親更是把護(hù)理院子里的草木，當(dāng)成一天最有意義的工作。我家住三樓，母親澆灌院子里的花草，需要從家中提水下去，對于七十多歲且有哮喘病的老人來說，是一件很費(fèi)勁吃力的事，然而，母親做到了。她買了兩只小桶一個水瓢，每天堅持去給那些花花草草澆水。盡管上下樓氣喘吁吁，有時還滿頭大汗，中途要歇幾次，但母親從沒說過苦與累。有一次，一位阿姨告訴我，母親提水澆花時跌倒了，坐在地上起不來，是她看到后扶母親起來的。我嚇出一身冷汗，問母親哪里受傷了，母親輕描淡寫地說了句：“擦破點(diǎn)皮而已，涂點(diǎn)紅花油就行。”我哭著求她：“您就別再管花園的事了，這次是小事，下次呢？萬一您受傷了，我怎么向自己和家人交待？我知道這些樹木花草和我們一樣，是您的命根子和精神寄托，但您現(xiàn)在的身體不適合再這么干下去了……”母親表面上答應(yīng)了我的請求，可我們上班去了，她又會忙得不亦樂乎。她在病重期間，還不顧我們的勸阻，拖著病體打掃院子的衛(wèi)生，給花草樹木澆水撒肥修剪枝葉，臨終還念念不忘地叮囑我們要照顧好小花園的草木。
院子里和陽臺上的花草樹木，在母親的悉心護(hù)理下，枝繁葉茂，蒼翠欲滴。這些只需要幾捧土、幾滴雨、一縷陽光就能成活的樹木花草，雖然不怎么起眼，也許一陣風(fēng)吹過，就會吹斷它們的骨頭，但它們懂得一抔泥土，飽含母親多少慈愛；一瓢水，澆下母親多少期盼。它們平凡地綠著，不張揚(yáng)，不矯情，陪伴滄桑的母親，忘記苦悶與病痛，直到母親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如今母親走了，到了另一個世界，但她修葺過的花園，小樹仍然長得很茂盛，花兒依舊發(fā)出誘人的馨香，讓人時刻感受到春天的美好和生活的芬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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