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每次演出前的黃昏,我總愛一個人坐在窗前,看夕陽斜斜地照進來,微塵在光柱里被染成金色的星。第一次讀《太陽山上》的劇本,就是在這個時刻。一口氣讀完,又反復品讀最后一幕李安本11分鐘的獨唱,淚水不自覺滴落,落在紙張上。那一道陽光的弧線里,我似乎看到一條蜿蜒山程,無數身影在時代洪流中向上攀登。李安本是其中一個,我也是其中一個。
我的思緒被拉回兒時鄉村小屋的門前,“黃鶯樹上聲聲唱……”舊收音機的聲音略顯沙啞,母親邊洗菜邊跟著哼唱。兒時的我,戴著一頂自己做的紙扎“盔帽”,攥著兩條毛巾“水袖”,跟著戲音起舞。那時覺得能學戲就是實現夢想。
我的母親曾是一名農村班社的花旦,做什么都愛哼著黃梅戲,我也跟著哼。初二那年,我走出山村,去往市黃梅戲校學戲。初來乍到,我甚至連調門是什么也搞不清楚,“我大抵是沒什么天賦。”也是從那一刻,我為自己定下了“努力練基本功”的信念。我是幸運的。成長路上,有很多前輩、老師不吝賜教,用心傳授方法、經驗,指引我不斷向前、向上。
演員和角色的相遇,應該是有一種緣分的。《太陽山上》中的李安本并非傳統戲曲中臉譜化的英雄,而是一個有著明顯性格缺陷、在時代洪流中掙扎求生的普通人——一個貪生怕死、精于算計的國民黨電報員。他從被迫上太陽山到最終完成精神上的蛻變,成為一名堅定的革命者。這個過程中,是新四軍用實際行動、用堅定信念,為李安本點亮了他生命中的一束光。
最初理解這個人物,我更多依靠的是技巧。導演團隊和我一起為李安本設計了很多動作、體態。前期,身形佝僂,眼神閃爍,動作幅度小且快,帶著市井小民的狡黠與驚慌,甚至融入了一些丑行的表演技法,突出其滑稽與不堪。隨著劇情推進,在與新四軍戰士的共處中,尤其是在生死考驗面前,他的形體逐漸舒展,眼神變得堅定,步伐也沉穩起來。這種外部的變化,是演員的基本功,是塑造人物弧光可見的骨架。
然而,真正在表演中理解人物是在去年。在《太陽山上》即將演出之際,我的父親住院了。那種害怕失去的深切恐懼,與李安本初上太陽山時的惶惑,在情感的內核上竟是相通的。我忽然意識到,李安本的成長,是在更崇高的信念感召下,理解了何為“不畏”。他的轉變,是在目睹了真正的犧牲與堅守后,被一點點喚醒的過程。
這也讓我對自己的從藝之路有了新的理解。少時離家學戲,僅出于滿腔熱愛。老師們日復一日的悉心教導、在中國戲曲學院的深入研習,讓我開始明白何為“擔當”,何為“傳承”。我的成長,也是一個從關注“小我”到理解“大我”的過程:從渴望舞臺的光聚焦到自己身上,到思考如何用這束光去照亮文化傳承的路。
因此,當演繹李安本完成最終轉變,決定留在太陽山上幫助新四軍,發出“最后的電波”時,我所調動的情感,不僅僅是對革命先烈的敬仰,也包含了我個人對職業信念的確認。那些角色,也不再僅僅是戲中人,他們有了分量——那是父親用脊背扛起的家庭重擔,是前輩藝術家托付給我們的傳承重任,也是每一個普通人在各自的“太陽山”上攀登時所背負的責任。
獲獎是榮譽,更是鞭策。它肯定了《太陽山上》這部劇作在藝術探索上的成功,也肯定了我對李安本這一角色的詮釋。但于我個人而言,最大的收獲在于與李安本共同走過的這段旅程。一個演員的成長,與一個角色的成長,在舞臺上交織輝映,這或許就是表演藝術最迷人的地方。我們不是在扮演別人,而是在角色的生命軌跡中,不斷地重新發現和鍛造自身。
來源: 人民日報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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